不來新疆,不知中國之大;不走戈壁公路,不知天地之廣闊。在新疆大地上行走,伴隨始終的,正是這樣一條霸氣恢弘的戈壁高速公路。
路的樣貌,看上去還是簇新的。藍色的鋼鐵護欄,黑色的瀝青路面,灰色的路沿石,整齊劃一的黃白標線。一條通天的長路,坦蕩蕩地平張在茫茫的戈壁灘上。
路的氣勢,跟執(zhí)拗的新疆人一個性情。不知妥協(xié),不懂迂回,更不蜿蜒逶迤。甚至不肯躲過看上去無法穿越的高山和湖泊,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一往無前,斬釘截鐵,犁開一片樹林,跨過一片沙丘,剪開一洼農(nóng)田,插進一個村鎮(zhèn),扎進一片湖水,鉆進一片云彩……
以首府烏魯木齊為中心,北上阿勒泰,南下喀什,西去伊犁,東去哈密,最短的路程也有500公里,長的要1000公里以上。每次出發(fā)前,人、車,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和物質準備,從天麻麻亮出發(fā),不歇氣的走上一天、兩天,或者更長的時間,才不會錯過加油站,及時給人和車補足給養(yǎng),算計好時間,在中途夜宿一晚,趕在第二天日落之前到達目的地。每年春夏,總有訪友或者出游的機會,走一趟戈壁公路,每一次的辛苦程度,都不亞于一次野外求生。
出城十里,上了戈壁公路,戈壁灘上就少有高過地平線的植被。穹窿似的天空深邃湛藍,不見一絲閑云。無垠曠野里,沒有野生動物出沒,偶爾有一只鳥飛過頭頂,都會讓路人久久凝望。沒有了可參照的東西,時間也仿佛靜止了,蒼茫天地間,長路如鏈,車行如蟻,向著遙遠的地平線,蠕蠕爬行。
戈壁灘上,并不是空寂的。凡有水源的地方,就能長出一個村莊。村子很小,好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在久久的希望和失望之間,才驀然景現(xiàn)在遙遠的天邊,灰撲撲的,跟戈壁灘渾然一體,成為荒漠的一部分。村子被風蝕得很舊了,還保留著原始村落里人在土地上隨意居住生活的樣子?床怀鲂螤畹姆孔,東一家,西一戶,沒有一點次序,散漫地坐落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鄉(xiāng)間小路貫穿其間。太陽一拃一拃地移過村子裂著縫的土院墻,圍長頭巾、穿花裙子的民族女人,彎腰拾掇著家什。村里的土路上,走著騎馬的漢子,趕著牛車的老人,背著柴火的姑娘……
長途駕車,司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坐車的人也不能閑著,要不停的講段子、逗笑話、絮叨家常,千方百計的挑起話頭,消解司機的疲憊。駕車時間長了,疲乏和困意纏上來,讓你手腳癱軟,睜不開眼睛。困倦到了極點,司機會閉著眼睛開車,等身邊人聽到呼嚕聲,車已經(jīng)偏出去了好遠。為安全起見,中途看見有村莊和人煙的地方,就停車休息。在路邊的窩棚下坐坐,買一個西瓜,啃幾塊干馕,跟老鄉(xiāng)聊聊天氣,絮幾句家常,覺著歇過氣來了,就又忙著趕路了。
長路漫漫,要去的地方,還在長路的盡頭。一直走下去像是能走到洪荒亙古,走到世界的盡頭,一直走到無垠的永恒里去。這樣的體驗,讓時間的重復變成可能,讓生命的永恒變成可能,讓死亡的優(yōu)雅變得可能。
這樣的行走,能錘煉人的意志,也能滋生出足夠的豁然。那些放不下的執(zhí)著,無法釋懷的夢想,去向不明的情感,勾兌了行走中的真空狀態(tài)后,漸漸稀釋、融化、變得無足輕重。人仿佛獲得了與天地萬物的深情獨處,獲得了放空內(nèi)心后的舒展和自由,懂得了哪里才是靈魂安身立命的家。
這種久違的感覺,我們已經(jīng)很陌生。
雖然我們每個人,常被拋棄在這樣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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