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里響著馬蹄的聲音,眼里是圣潔的太陽……”在廣袤的青藏高原,這首膾炙人口的《康巴漢子》唱出了草原民族對馬的深厚感情。
從康巴到安多,再到衛藏,近年來藏區蓬勃興起的賽馬會上,人們為矯健的駿馬和騎手歡呼雀躍。然而,隨著生活生產方式轉變,人們的生活中已難覓駿馬的身影。伴隨游牧民族從遠古走來的駿馬,已漸漸淡出現代化沖擊下的草原。
背影遠去——駿馬淡出草原生活
“如今的日子,離馬是越來越遠了。”冬日的陽光中,28歲的青海黃南藏族自治州澤庫縣和日鄉和日移民新村村民多杰東周喃喃地說。一輛白色的現代伊蘭特轎車停在小院里,墻根邊擺放著一塊刻著駿馬奔騰圖案的青石板。
2005年,作為三江源生態建設與保護工程實施中的生態移民,多杰東周一家告別了祖祖輩輩放牧的草場,在距澤庫縣城中心僅1公里的地方定居下來。
依靠石刻的手藝,多杰東周和他的鄉鄰們從牧人變成了石刻匠人。除了刻經文和佛像,他思念的草原為他提供了無盡的創作靈感。“駿馬、牦牛、羊群……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記憶。”他說。
875公里外的玉樹藏族自治州玉樹市結古鎮,57歲的扎囊說起過去牧場上自己的6匹馬,也有講不完的故事。
上世紀90年代初期,馬匹還是玉樹牧民們的主要交通工具。清晨,男人們騎著駿馬趕著牛羊去放牧,夜晚披著晚霞回到自己的黑帳篷。
“騎在馬背上在巴塘草原上跑得喲,比風還要快,那可是比坐任何小轎車都快活!”回憶著過去的歲月,扎囊臉上仍有歡喜的笑容。
上世紀90年代末,一輛接一輛比馬吃得少、跑得快的鐵家伙來到了巴塘草原。那時一輛五羊摩托車1萬多塊錢,和一匹好馬的價格差不多。年輕人迷戀馬達轟鳴的聲音和腳下輕踩便能疾馳的速度,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用騎摩托車代替騎馬來放牧。
2003年,扎囊家響應國家退牧還草的政策,告別了草原,搬到了結古鎮。臨別前,他將心愛的6匹馬交給了親戚照料。“死的死,放的放,后來再也沒見過。”他的神色有些悲傷。
2009年,民航客機第一次降落在巴塘草原。同年,一條一級公路從結古鎮延伸到扎囊的老家。過去騎馬需要5個小時的路途,如今坐車半個小時就能抵達。
賽馬復蘇——駿馬從伙伴到“玩伴”轉型
扎囊家搬遷到結古鎮的頭幾年,是馬在藏區地位式微的日子。
結古鎮的格薩爾廣場上,史詩英雄策馬奔騰的銅像傲然屹立,然而,英雄坐騎的后代們卻難逃多舛的命運。
農業部統計數字表明,從1977年到2006年近30年間,我國馬匹數量減少了37.2%。作為馬匹重要產區的青海藏區,牧場中越來越難覓駿馬的身影。
失去了作為主要交通工具的地位,昔日的“靈獸”逐漸被視為牧人的負擔——既賣不出好價格,還食量很大——一匹馬需要大約三只羊的食草量。
扎囊發現,越來越多的內地商人跑到玉樹來收馬。“聽一些見過世面的老鄉說,這些馬到了內地很快就被宰殺,馬肉被冒充牛肉賣出去……”
在傳說中格薩爾王妃珠姆的故鄉玉樹州治多縣,2007年,一匹成年公馬的價格一度降到了700元——還不及當時兩只羊的價格。
唯一能夠慰藉扎囊心中對駿馬的思念的是每年夏天玉樹舉行的賽馬會。
與格薩爾王賽馬稱王的時代不同,如今的賽馬會已經不是部落間避免戰爭、展示力量的社交方式。在這個規模超過10萬人的盛會上,人們除了觀看騎手們精湛的技藝和駿馬雄健的步伐外,還能欣賞到歌舞表演、服飾展示,并從自發形成的集市上買到許多的新鮮玩意。
從西藏的那曲到甘肅的瑪曲,從四川的理塘到云南的香格里拉,當作為生產資料的馬匹逐漸淡出人們視野的時候,類似于玉樹賽馬會的盛會卻在藏區各地蓬勃發展起來。
2011年,扎囊忽然發現過去結古鎮上鋪天蓋地的藏獒廣告中有越來越多的馬廣告。一匹好馬賣上二三十萬不成問題。
見多識廣的兒子告訴他,人們開始從內地尋覓良駒,它們與昔日草原上的精靈一起,成為遍地開花的賽馬會上的主角。獲得優勝的駿馬為主人贏得的不光是榮譽還有財富。一場比賽下來,冠軍的獎金從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
一個新興的職業——職業賽馬手也應運而生。來自玉樹市甘達村21歲的索南扎西在2013年夏天輾轉玉樹州內各地參加了26場賽馬,為自己掙得了3萬多元的收入。
“馬從生產資料到娛樂工具的角色轉變根源在于人們生活環境和生產方式的改變。它作為陪伴這個民族千年的伙伴,承載了人們對故鄉和歷史的特殊情感。雖然馬已淡出現實生活,但賽馬依然能作為民族的精神符號被銘記和傳揚。”玉樹州博物館館長、民俗學者尼瑪江才說。
難解之題——馬文化在新時代尋覓傳承之路
在玉樹州囊謙縣毛莊鄉,12名習慣于操持家務的藏族婦女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駿馬走出家門掙上錢。
走進毛莊鄉藏族民間手工藝婦女生產合作社的工作間,四壁墻上陳列的手工藝品令人目不暇接:用牦牛毛編織成的馬鞍、馬籠頭、韁繩、馬頸環、馬鞭子、放牧用的甩石帶,還有牧區多年不見的傳統白色羊毛氈帽和披肩……
合作社發起人白瑪成措告訴記者,當初就是瞅準了賽馬會的興旺,才決定召集大家制作這一系列賽馬用品。
“越傳統的東西越招人喜歡。”白瑪成措說:“即便不使用,作為工藝品也有大市場。”合作社成立僅3個月,就收到了10萬元的訂單。
“一個馬頸環需要打15萬個結,要不是因為還有賽馬,這些東西就沒有人用了,這門手藝也會很快失傳。”白瑪成措說。
“這么精致的手工,真希望將來不要成為博物館里的擺設,而能實實在在活在民間。”囊謙縣副縣長王東梅感嘆道。
青海湖金銀灘邊,牧民旦木爭才郎價值30萬元的汗血馬不僅為他贏得了一場又一場的賽馬會,還為他的草原牧家樂帶來源源不斷的游客。他家一年靠旅游就有40多萬元的收入。
雖然陪伴了藏族人千年的駿馬在新時代為人們帶來新的商機,但民俗學者尼瑪江才認為,賽馬及其周邊產業的興旺并不能等同馬文化的傳承。“人們的生活正在改變,我們能夠以賽馬等方式留住馬文化的形式,甚至能賦予它更多的外在形象,但它已失去了根植的民間生活土壤。現在又有多少人愿意為了留住馬文化的根而固守著過去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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